但在庐陵的日子并不好过。他终究已非清白之身,作贼时也确实曾经杀伤过人命,在城里不免常遭白眼;稍有体面的商家富户都不敢雇用他,只能干些低三下四的粗活,还要常受官府凌辱。生于庐陵,也长于庐陵,孟七河这廿多年来,从未像今天般受到如此尊重。——是王守仁,教他寻回当一个人的真正价值。可是在关王庙外与王守仁再聚时,两人却都没有说什么。王守仁只看了孟七河一眼,连招呼也没有打一个,就展开草草绘画的「清莲寺」地势图,开始讲解他拟定的计策。——现在不是浪费光阴聚旧的时候。有什么要说,留待救人杀敌之后。孟七河过去与王守仁为敌,受他指挥是头一遭。但孟七河本来就有率领大队山贼的丰富经验,对王大人的策略,一听即时了解,并迅速安排手下去张罗所需物资器具,又从部下里挑选了一支二十人的健旅。未过午时,他们共二十二骑,连同三匹驮物的马儿,已经出发离城。出动之前,孟七河把其余大队主力交给独眼的老亲信梁福通指挥,并且向暂时分别的手下说:「今天,绝不要留情。」孟七河扫视众部下。他虽然作贼,但毕竟并非凶残好杀之徒,平日经常约束手下,做买卖和跟官府对抗时,要尽量少伤人命。——但今天是解禁的时候了。「这一次,他们才是贼!」孟七河举起八卦大刀高呼,然后在兄弟的轰然和应之下,策马出城。在王守仁的战略里,孟七河与虎玲兰等廿二人负责的是最重要的突袭,首务是要躲过术王耳目,因此绕远道驰往青原山之东。一行人马意气高昂,结果只花不足两个时辰就抵达山脚。然而这东麓的险恶山林,却比孟七河估计中更难穿越。上山后才不久,就有一个兄弟扭伤脚踝无法再走,留了在后头,因此只剩这十九人。——这样下去不行。那边每半个时辰就要死一个人!而且我们要配合主力进攻,非得在午夜前登顶不可!孟七河在前头,一边用唐拔给他的镰刀砍枝开路,一边加快登山的脚步,无形中也在催迫身后的同伴加速跟上。他深知这样做正把部下的体力消耗推到界限,恐怕随时又有更多人意外受伤。但他别无选择。后头的喘息渐渐加重,再也听不见调笑声。就连虎玲兰的存在也失去了激励的作用,众山贼已再无闲情瞧她一眼。倒是虎玲兰本人,仍然挺着腰上的刀伤,紧跟着孟七河的脚步。孟七河抓抓一头鸟窝般的乱发,对这女子的毅力很是讶异。
——她哪来这力气?到底这些家伙是什么人?孟七河早上在县城里就只顾备战,根本无暇与「破门六剑」真正认识。昨天青城派少年剑士燕横上麻陂岭山寨来,已令孟七河很吃惊,想不到燕横的伙伴竟然一个比一个古怪,不是带着刀剑的漂亮女孩,就是穿着战甲的和尚;另外那个满身都是兵刃的怪老头,也是非比寻常。不过最令孟七河印象深刻的,是瘸着一边腿、胸前挂着受伤的左臂、一身穿戴着黑色衣甲披风的那个壮硕男人。「我名叫荆裂。」这伙人里,他第一个过来跟孟七河打招呼。那张斜斜缠着黑布条的脸,绽着灿烂豪迈的笑容。孟七河朝他点点头。他嗅得出来,荆裂跟自己有种相近的气味,大家同样带着一股难驯的野性。他马上已对荆裂生了好感